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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丨一碗糕 一碗情

第一次回丈母娘家,我们在镇上稍作歇息。夫人就热情地把我拉到闹市中的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撑着一把彩虹伞。车子旁边挤着几张小桌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人凑一桌,坐在那儿吃着什么呢?夫人告诉我那是当地的小吃——钵仔糕,也叫“钵仔玛”。

钵仔玛?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它不像桂林米粉、螺蛳粉、桂花糕之类的听上去通俗易懂。我往三轮车子边上靠,一探究竟。只见,黄褐色的陶瓷小碗开口宽,底部略窄,剖面图呈梯形,像个脸盆似的。这个不起眼的小碗就叫做钵仔。我心想:真费劲,不就是个碗嘛,非得起这么奇特的名字。三百多个钵仔层层叠起,像叠罗汉似的。装在里面的糕又是什么糕呢?钵仔里的糕呈乳白色果冻状。夫人说,它是用米浆做成的。制作钵仔玛,一般经历“洗米,浸泡,用石磨磨成米浆,装进钵仔,放在蒸笼大火蒸煮”这几个步骤。要想吃到当地纯正的口味,有些制作环节是有讲究的,例如说石磨磨浆是保证口味的最大要求,机器磨浆就没有那个味道;倘若干磨成米粉再调成糊状,对不起,永远也做不出来那种粘腻缠绵的感觉。

结婚后,我们时常回去。每次夫人拉着两个小宝贝去村头的集市上吃钵仔玛,热情极为高涨。我抵挡不住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叫唤,就果断和她们坐一排,下定决心去寻找那“粘腻缠绵”之感。

那天上午十点多,我们开车到集市口,夫人神色慌张地说:“哎哟,会不会来晚了,不知道那位老爷爷收摊了没有。”“只有他卖吗?”我问道。“对,我们这里的集市只有这位老爷爷卖,而且口味超赞。”夫人语气坚定地说。“妈妈,我们看到老爷爷的彩虹伞啦!耶……”孩子们瞬间沸腾了,看来不虚此行。

还是那两把熟悉的彩虹伞,只是鲜艳的颜色因为风吹日晒雨淋淡了很多。伞在烈日下撑起了两处阴凉,一处留给小三轮车,一处留给客人。老爷爷始终挨着车轮站着,只管给客人拿钵仔玛,滴两滴花生油,很少离开原地。

彩虹伞底下,两张桌子高过我膝盖,一字排开,一次可坐满八个人左右。看着老婆孩子吃得起劲,我也跃跃欲试。夫人给我盛了很多花生粉,满满一勺辣椒酱铺满了整个糕面。我用竹签将糕面切开,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糕和配料全部搅拌在一起。我不禁吞了口水,用竹签一插,取一块放在嘴里。辣椒酱果然是老爷爷精心秘制而成的,甘甜而微辣,醇香溢远。这辣味自然也是恰到好处。不辣则平淡无奇,太辣则让人承受不起,麻痹了神经,从而掩盖了钵仔玛的甘醇弥香。钵仔玛润滑而不腻,醇厚而不咸。总之这汁、这酱色、香、味恰到好处,牢牢勾住我的魂。我轻轻咬下去,江南水乡的稻花香弥漫开来,从舌根飘入喉咙,从鼻孔里散发出来。娇嫩的钵仔玛柔软而不粘牙,非常有弹性。我轻轻一咬,钵仔玛和牙齿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酱香四溢。老爷爷用石磨磨米浆,蒸煮的功夫可见一斑。还真是手工的做法才能拥有这种地道纯正的口味。我一口接着一口咽下去,有些狼吞虎咽了。最后几块实在不忍心吞下去那么快,再添两勺花生粉,简直是人间美味。如果说辣椒酱和钵仔玛浑然一体,酱香丝滑,让人在闲谈、咬合之间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就咽下去,那么花生粉则是起到“刹车”作用。花生粉虽是粉状却非同面粉那么细,而是一粒粒的,包裹着糕面在舌尖翻滚,弹跳,让人不得不将它们连带着钵仔玛一同细嚼慢咽。花生粉自带香醇浓郁的花生油味儿给这道美食增添了一份自然清香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

我们来得巧,赶上人少的时候,但没等我们吃饱,这里就聚集了很多人。而我只顾着眼前的钵仔玛。夫人真是有远见,一次性给我点了四碗,真怕我吃不够。任他人再多,我们只管慢慢享受。没赶上座位的客人只能站着吃。为了这一口“粘腻缠绵”的钵仔玛,站着吃也是值得的。

孩子已经五岁。这条街卖钵仔玛的仍只有老爷爷一人。偶尔,倘若来晚了,抑或是老爷爷身体不适,我们没看到彩虹伞,心里感到空空的。有时候路过,就算我们不吃,也不自觉地往集市里眺望,直到看到彩虹伞在空中挺立,心中才觉得踏实。老爷爷话很少。碍于语言不通,我也没和他交谈过。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为客人挑选钵仔玛,收钱,收碗筷,微微一笑。他脸上的皱纹挤成一道道沟壑,岁月的年轮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慈爱的目光里蕴藏着似水柔情,如父亲的眼神般高远深邃。我不止一次陷入这样的思索: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没有人和老爷爷抢生意?直到今天,我才有了一些答案。一定是因为老爷爷的手艺无人能敌,一定是因为老爷爷的品格犹如他的钵仔玛一样醇正温厚。在物欲横流,讲究经济效益的当下,只有他能够不计成本,坚守手工技艺,慢工出细活,当地人才有机会享受如此人间美味。

一碗小小的钵仔玛,传递着老爷爷最为宝贵的工匠精神,承载着孩子们的美妙童年,也承载着老爷爷幸福安逸自足的晚年。

文丨莫永豪(作者系文学爱好者,在佛山工作)

原标题

一碗糕 一碗情

来源丨佛山日报

编辑丨周师伢